在前往工作室拜访 Young N Sang 两位主理人的路上，我不禁想像他们的工作室会是什么模样。这已经是我第三次与 Young N Sang 见面了——第一次是简单的书面访谈，第二次是在他们举办的 Pop-Up 活动中，而这次终于有机会亲自造访他们的工作室。或许是因为看过品牌 Lookbook 的关系，我脑海中浮现出工作室隐藏在森林中的画面。

抵达目的地后，眼前的工作室坐落在一条狭窄的道路旁，紧邻着河边的步道。虽然不是深处山林，但工作室背后倚靠着一座小山，显得格外隐密。

Young N Sang 是由洪英信（Hong Youngshin）和李相林（Lee Sanglim）于 2018 年共同创立的品牌。品牌以「永续性（Sustainable）」和「无龄感（Ageless）」为核心理念，从面料到设计，所有工序都在工作室内手工完成，属于高级定制的范畴。在当今时尚界有多少品牌能像 Young N Sang 这样，连面料都由设计师亲手打造？更难得的是，这是一个扎根于韩国的品牌。

在介绍这个品牌之前，我思考了很久该如何形容它。Young N Sang 有一种无法分割的连续性，它的世界太过庞大，无法用单一词汇来定义。

你们会如何描述品牌的首个系列「Wing It」？

「Wing It」系列的意思是「随心所欲」，因此我们没有特定的主题，只是尝试了各种可能性。我们从 Vintage 服饰中取材，经过解构与重组，意外地创造出许多意想不到的成果。而第二个系列「Street Vender」中的「Hand Woven」工艺，正是从「Wing It」的拼布设计中发展而来的。

所以 Young N Sang 从第一个系列便开始亲手制作面料了，是吧？

没错。通常在构思系列或设计时，脑海中会立刻浮现一些想法。我们会寻找最接近想像中的面料、质感、线材和色彩。为了完美呈现这些想法，我们只能亲手制作。因此，我们从那时开始引进织布机，自己动手制作面料。

这个面料与粗花呢（Tweed）有所不同呢。

很多人认为我们的面料是粗花呢，但其实它与粗花呢有些不同。由于我们是亲手编织的，纹理会比较明显，但我们会根据每季的概念来调整面料的形态，因此用「Hand Woven」来形容更为准确。

我们会挑选质感不同的纱线，并根据每根纱线的粗细来调整间距。纵向的纱线如何排列，横向的纱线如何穿插，这些都会影响最终的效果。由于每根纱线的张力不同，整个过程相当复杂。

所以品牌的每一步过程都是环环相扣的，有所延续的。

在「Street Vender」系列中，我们尝试将自制面料与 Vintage 面料或单品混合使用。当然，未来的系列也会坚持这种方式。

「Vintage 服装中有许多看似无法穿着的设计或过时的版型，但我们认为这些元素可以被重新诠释。当然，重新利用 Vintage 也很有意义。」——Young N Sang

为什么选择从 Vintage 中取材？

因为我们非常喜欢 Vintage。（笑）我们对 Vintage 的热爱已经有 10 年，甚至 20 年了。无论是在韩国还是国外，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收集 Vintage 服饰。Vintage 服装中有许多看似无法穿着的设计或过时的版型，但我们认为这些元素可以被重新诠释。当然，重新利用 Vintage 也很有意义。

品牌的永续性与 Vintage 有关联吗？

确实如此。

你们曾与 Kering 集团合作，在 Pitti Uomo 期间开展了关于永续性的展览。和我们说说那次合作的由来吧。

2018 年或 2019 年，我们在国外举办首个系列时认识的一位朋友，刚好在米兰再次相遇。他告诉我们，Kering 集团对永续性非常关注，他们提议将他们拥有的环保材料寄给我们，让我们将其与现有的材料混合使用。于是，我们回到韩国后，便开始与 Kering 集团展开了合作。

在永续性这个话题上，你们有哪些讨论？

我们谈论了许多关于时尚界永续性的话题。虽然永续性是一个热门议题，但实际执行时却面临许多现实的挑战。我们坦率地讨论了很多困难，甚至探讨了「消费者是否真的想要永续时尚？」这样的问题。

当时尚的永续性与销售相结合时，挑战是巨大的，你们如何尝试取得当中的平衡？

在制作过程中，面料的选择总是充满挑战，尤其是当涉及到辅料和成衣时，限制会更多。即使使用了有机面料，其他辅料也必须尽可能环保，这使得「如何定义真正的环保」成为一个难题。

我们尽量制定一个时尚品牌可以实践的指南，并努力遵守。

可以更具体地了解你们的实践方式吗？

由于选择有限，我们会将韩国当地的 Vintage 面料与普通面料分层使用，以创造出多样的质感。我们充分利用 Vintage 面料的永续特性。

除了面料，我们也花了很多心思在品牌 Logo 的呈现上。我们希望避免使用塑料，因此选择了天然材料，例如贝壳。根据系列的风格，我们有时会使用珍珠母贝，细节上也会有所不同。此外，我们只使用可回收的磁扣或金属扣，装饰用的链条也避免使用塑料，标签则尽量使用有机材料。

「对于 Young N Sang 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是容易的。因此，我们希望放慢系列的节奏，但时尚界每年至少需要推出两个系列。我们不想妥协，因此一直在讨论如何在时间内尽可能达成更多的目标。」——Young N Sang

那你们对永续性标准是怎样的？

如果材料无法完全符合永续性标准，我们会通过制作方式来弥补。例如，如果无法使用天然面料，我们会限制材料的运输距离，以减少碳排放。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尽量在每个环节中加入永续性元素。

这几乎是一种工匠精神。这种「固执」，推动着可持续时尚之路不断演变。

周围的人经常说 Young N Sang 是一个永续时尚品牌，这让我们感到责任重大。（笑）2020 年，我们被《Vogue Italia》选为年度十大新锐设计师之一。当时，《Vogue Italia》的编辑和总监听完我们的故事后，将品牌描述为「永续高级订制（Sustainable Couture）」，这让我们感到非常自豪。

你们的每个系列都投入了大量精力啊。

对于 Young N Sang 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是容易的。因此，我们希望放慢系列的节奏，但时尚界每年至少需要推出两个系列。我们不想妥协，因此一直在讨论如何在时间内尽可能达成更多的目标。

除了面料之外，Young N Sang 在色彩上也十分突出。这些色彩的选择的根源是？

我们对色彩的热爱源自于在美国南部的留学经历。我们曾住在乔治亚州的 Savannah，那里有超过 50% 的非裔人口，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城市。房屋色彩缤纷，街上还有马车，Vintage 文化也非常发达。

通常大家都选择去纽约或美国东部留学，但当我们发现这里后，纽约反而显得太过乏味。时尚界的知名度固然重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最终选择了 Savannah，结果比想象中更让人满意。可以说，这里就像是我的第二故乡，Savannah 给了我们更多灵感。

能多聊聊在 Savannah 的生活吗？

我们的学校是一所综合艺术院校，学习过程中接触了各种艺术形式，体验非常广泛。小镇本身也有很多独特之处。市中心有一个大型公墓，经常有灵异爱好者来此进行「黑暗之旅」，还有很多古老的建筑，传闻经常有灵异事件发生。

你们有过灵异经历吗？

还真的有！在 Savannah 的一家复古店里，我发现了一件非常漂亮的军装，买下来准备穿。结果把它挂在衣架上后，午睡时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军人，而且我和朋友竟然做了同样的梦！最后那件衣服还是没敢穿，直接退回去了。（笑）

这是听过最有趣的城市轶事了。

Savannah 的城市氛围似乎在不经意间影响了我们。当地人会常穿色彩丰富的衣服，所以店里也有很多色彩鲜艳的服饰。现在的色彩感，毫无疑问是从那里汲取的灵感。

「不一定要站在主流位置，我们不一定非要站在中心，也不一定非要待在纽约。——这种想法让我们更自由。如果当初是从纽约开始留学生活，现在的 Young N Sang 可能会是另一种样子。」——Young N Sang

所以这是 Young N Sang 的衣服会有一种既韩国，又饱含异国情调的微妙混合感的原因吗？

很多人说 Young N Sang 的衣服里有这种奇妙的混搭。我觉得这也跟我们在上学时自由尝试各种东西的经历有关。其实上学时我也没老老实实按部就班，花了 5 年才读完 4 年的课程。有时候突然回韩国做作品，有时候又休息 6 个月。

反而在时尚之外，我们有很多特别的经历。比如有一次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去参加美国时装设计师协会（CFDA）的颁奖典礼，结果被一位总监看中，选为超级碗的合作设计师。那是超级碗和 CFDA 合作设计橄榄球的活动，设计出来的球还在纽约 NFL 总部和洛杉矶展出过，甚至上了拍卖会。不一定要站在主流位置，我们不一定非要站在中心，也不一定非要待在纽约。——这种想法让我们更自由。如果当初是从纽约开始留学生活，现在的 Young N Sang 可能会是另一种样子。

那回到韩国后，你们工作室为什么选择定在安养市？

安养市是我们的家乡。由于 Young N Sang 的设计方式需要大量手工操作，因此我们希望工作室与家的距离不要太远。此外，空间的大小也很重要，我们需要足够的空间来放置织布机，并希望能够自由地使用工作室。我想创造一个人们可以思考、休息并不断影响他们情绪的空间。

你们每一个系列的灵感是从何而来的？

灵感往往是随机出现的。例如，上一个系列「Inuit」的灵感来自于我们与因纽特人文化的共通点。因为因纽特人的生活环境极端，他们打猎时可能会突然掉进水里，衣服就直接关系到生存，所以他们对每一件衣服都非常慎重，每一件衣服都倾注了大量心血，甚至把衣服视为神圣之物。这一点让我们觉得和我们的理念很相似。「Inuit」这个系列正是基于「如果因纽特人有一个制衣工作室，会是什么感觉呢？」这个想象开始的。

不是直接做因纽特人的衣服，而是想象成是他们的工作室，这一点很有意思。

我们认为这样能更好地展现出连续性。不仅是服装设计，连拍摄用的美术装置也是我们自己做的，照片也是亲自拍摄。最了解我们想表达什么的人只有我们自己，而且从系列开始就投入了大量精力，所以觉得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我们想把所有想象的东西都融入进去，比如变成因纽特人爷爷，或者捕鱼的因纽特人……

你们所涉猎的范围非常广泛呢。

因为平时我们对非时尚类的艺术作品和生活方式也很感兴趣。所以在我们自己制作面料时，也觉得可以把这些都融合进来。有时候连用的工具也会自己动手做。用着用着就会发现一些想改进的地方，然后就忍不住动手捣腾起来。

感觉你们这种执着和研究精神正正与品牌是紧密相连的。

说到底，我们想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假设在画布上画画，如果直接买现成的画布，艺术家就只能在工厂生产的布料上创作。但脑子里肯定有一个想要的感觉，所以我们想：「不如自己做出想要的纹理，再在上面画想要的画。」这样就能最大程度地接近想象中的样子。正是这些点点滴滴的积累，才造就了现在的 Young N Sang。

你们总是很忙，非常勤奋。我觉得这一点也非常重要。

其实我们挺懒的（笑），但如果不行动起来，东西就出不来，所以没办法。脑子里总是有各种想法冒出来，「这样做会是什么感觉呢？要不要现在就去试试？」我们的好奇心也很强。

不过，把想法付诸行动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做衣服、要设计、要定制……还得倒腾 Vintage（笑）。Vintage 的东西太有魅力了，根本没法忽视，所以现在也一直在买买买，收藏了不少。有些会重新改造成衣服，但光是拥有它们就已经能带来很多灵感了。因为我们做的是永持性品牌，虽然天然面料和回收材料很重要，但更想把 Vintage 元素融入进去，展现给大众。

能和我们多聊一下现在你们正在准备的系列吗？

我们目前正在筹备下一个系列，虽然还没有具体的形态，但我们相信灵感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

如果假设整个系列的制作过程是两个月，那么我们并不是那种按部就班的，例如 10%、10% 推进的风格。更多时候是，在创意部分卡住时就会停滞不前，但一旦框架出来了，瞬间就能完成 50%。设计这东西，不是硬逼着自己就能做出来的，更多时候需要放空大脑，等某天灵感突然「啪」一下冒出来。所以现在还在等待那个时机。

但靠着灵感创作，会为你们带来不安感吗？

反而灵感不来的时候才会不安。首先，最重要的是做出一个让自己不觉得丢脸的系列。所以自我满足是最关键的。以前的作品如果回头看时觉得「我当时怎么会那样做？」，那就完蛋了。

真正好的作品是，无论过多久再看，依然会觉得好。所以在设计上，我会优先跟随灵感和直觉，然后再在灵感的基础上深入思考。如果灵感来了，觉得不错就去尝试；如果觉得现在好看但以后可能会觉得奇怪，那就果断放弃。总之，直觉是第一位。「意料之外的美（Unexpected Beauty）」，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你们曾经对某个系列有过遗憾吗？

完全没有遗憾。因为总会有新的想法冒出来，所以没必要保留什么。我更讨厌后悔，所以会尽全力做到最好，甚至熬夜工作。那时候时间会告诉我：「你已经尽力了。」

如果我有 10 个可以展示给别人的「武器」，这次展示 5 个，下次再展示 5 个，这种想法其实没必要。根据经验，就算把 10 个都用完，还是会有新的 10 个冒出来。所以我决定不再保留。

这似乎也成为了你们的动力。

某种程度上，我很感激时尚行业，因为它有固定的周期，总有一个展示的时机。因为有截止日期，所以必须在那之前完成，这一点挺好的。作为创作者，我们能看到一些细微的差别，这些是别人看不到的，所以会一直想做得更好。而有了截止日期，就能在那个范围内全力以赴，不然我们会一直想着「还能做得更多……还能做得更多」。

截止日期一到，一切就结束了。

不然的话，我可能会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