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用四天，他为 Jennie 编织出一场昭和绮梦｜专访动画导演 Animate Jack

Animate Jack

凌晨 1 点，Animate Jack 的屏幕上仍在吞吐着光怪陆离的像素，他正在为《like JENNIE (Peggy Gou Remix)》影片进行最后的剪辑工作。正如画面中 Jennie 和 Peggy Gou 挥动的重拳，他也在和时间进行格斗——就在刚刚还收到一堆来自艺人团队的反馈，Jack 和他的团队只能一边忙着剪辑，一边处理这些修改，而此时距离这支影片的发布仅剩四个小时。

「当时我已经没空关心它看起来怎么样了，满脑子只想着快点做完，」Jack 回忆起截稿前的冲刺阶段，眼神中仍流露出当时兴奋与焦灼交杂的情绪，「我周五早上交完稿之后，一整天都是懵逼的状态，周末回头看过去一周发生的事，感觉好不真实，不知道每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在接受 Hypebeast 采访时，Jack 刚从那场酣战中恢复过来，脸上仍残留一丝疲态。

Animate Jack

事实上我们的对话距离他收到工作邀请也才过去两周，经过前期沟通确定方向后，留给 Jack 的时间只剩下四天。「从头到尾我的神经都是紧绷的，」极限的制作周期让他每天都陷入赶进度的漩涡，所幸最后成片的效果超出他的预期。《like JENNIE (Peggy Gou Remix)》发布后，Jennie 和 Peggy Gou 两位主角以拳击手的形象出现在昭和复古风的动画影像中，引起了粉丝热议。

Jack Zhang，作为动画导演时习惯被叫作 Animate Jack。从伦敦传媒学院（LCC）动画专业毕业后，便定居于伦敦从事影像创作。在为 Troye Sivan、Coldplay 等音乐人制作视觉后，其深受赛璐珞动画、80 年代复古美学以及各种猎奇 Cult 元素影响的影像风格逐渐被人熟知。此番，Hypebeast 邀请到 Jack 为我们分享本次为 Jennie 制作 Visualizer 的幕后，以及他个人的创作灵感与愿景。

Interview with
Animate Jack

Animate Jack

Hypebeast：这次与 Jennie 合作的契机是？

Animate Jack：就在两周前，我收到了来自哥伦比亚唱片（Columbia Records）的邮件邀请，说 Jennie 和 Peggy Gou 有一个 Remix 想请我做一个 Visualizer，我当时想「哇好啊」。具体是从哪里找到我，我也不太清楚。可能你做一个项目之后，就会有更多的人看到你，然后它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了，可能这几个比较有名的唱片公司之间会资源共享。

Hypebeast：两周前？那留给你的制作周期有多久？

Animate Jack：实际制作的过程就只有四天。我两周前收到邮件邀请，他们就说有两个方案，想请我各出一个 Treatment。我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根据他们的概念做出两套不同的角色设计。因为还要等 Jennie 和 Peggy Gou 两边的团队确认，结果等了整整一周，到第二周的周一晚上才确定，但我们只剩下四天了，因为上线的时间已经决定了，最后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做。

最后所有的剪辑是在发布前大概四、五个小时才开始做的，那是艺人第一次看到这条片子。

Hypebeast：他们给的修改反馈多吗？

Animate Jack：因为这个项目实在太赶了，所以总共只给他们发过两版 Copy，中间可能一个镜头做得差不多了就赶紧给他们看一看，最后所有的剪辑是在发布前大概四、五个小时才开始做的，那是艺人第一次看到这条片子。Jennie 的团队还好，Peggy 团队的修改意见则相对多一些，当时已经是凌晨 1 点，我们一边忙着剪辑，一边还要处理这些修改。因为我们需要在 4 点给到成片，这样他们可以在纽约时间凌晨 12 点发布，所以那天晚上忙得焦头烂额。我们可能是在发布前一个小时才导出了最后的版本，导出之后也没有时间检查，直接就上传了。

Hypebeast：收尾得这么赶，那你后来回看片子，会有「这个镜头如果这样处理或许会更好」之类的想法吗？

Animate Jack：肯定是有的，因为我在做最后剪辑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播放全片，都是靠我的直觉去剪的。当时我已经没空关心它看起来怎么样了，满脑子只想着快点做完。但后来我大概看了四、五遍，越看就越觉得好像超出自己的预期。虽然也有一些地方感觉可以有更好的镜头来代替，但整体来说，我觉得更多的还是满意吧。

最初的两版角色设计Animate Jack

Hypebeast：他们对希望呈现的剧情或视觉效果有提过什么需求吗？

Animate Jack：他们自己做了两个 Moodboard，一个是那种外太空女神的感觉，这个是我比较喜欢的概念，跟我个人的风格也很搭，第二个就是这次成片里拳击手的概念。其实在做 Treatment 的时候，我花了很多心力在前者上，我想着花了那么多时间，肯定是这个会被选中，结果最后他们选了第二个（笑）。在大方向上，他们会给我一些指示，但因为我做的归根结底还是一个 Visualizer，跟 MV 还是有区别的，一般只有两、三个画面构成。

前面三天我们一直都在忙着画动画，完全没有处理背景，结果最后一天我们把背景放上去之后，他们说跟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他们想要的是那种凌乱的涂鸦风格，给的「Hectic Party City Vibe」之类的关键词。最后一天突然提这些要求，我头都大了，后面他们找了另外一个擅长这类视觉风格的艺术家，还好这个人比较给力，他帮我们把这些东西给做出来了。

Animate Jack

Hypebeast：这部作品中你个人最满意的部分是什么？

Animate Jack：出拳的那两个镜头，这从一开始我设计的时候就是整部片子的亮点，另外一位艺术家做的特效呈现出来的效果也远远超出我的预期。另外我对这次的剪辑还挺满意的，因为一般 Visualizer 就两个镜头循环播放，我不会花那么多心思在剪辑上。因为这首歌是很有节奏感、很有力量的，所以当时我们准备了很多 Secondary Shots 备着，不知道填什么画面的时候就可以拿来用，后来我用那些素材根据节奏剪了很多比较有动感的效果出来。我还拉了一个之前合作过的动画师，他帮我做了四、五个这样的镜头，其中有一个是，粉色的「Jennie」字样在一块大屏幕上划过，我感觉在片子中还蛮有亮点的。

Ariana Grande 的动画形象Animate Jack

Hypebeast：你已经和许多歌手合作过了，其中有没有哪次合作让你特别印象深刻？

Animate Jack：Troye Sivan 去年的欧洲巡演，其中有两首曲子是跟 Ariana Grande 合作的，就想让我们帮他做一个 Visualizer。大牌艺人的团队对动画形象要求非常高，A 妹的团队一直觉得她的动画角色不太像，我们大概改了有 13 版，最后一版你知道怎么敲定的吗？他们给我发了一个 AI 版本的卡通形象，说你可不可以按照这个来改。虽然我个人是很反对 AI，但有这样一个模版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蛮有帮助的，能够拆解这个角色，比如五官的分布。主要的客户 Troye Sivan 三版就过了，反而大半的时间都花在 A 妹的形象设计上。我从事动画以来，就熬过两次通宵，一次是 Jennie 的这条片，还有一次就是这个项目。

把艺术创作比作农作物，艺术家融入作品中的个人思想和生活阅历是滋养它生长的太阳和沃土，而 AI 则是化肥和农药。

Hypebeast：你刚刚提到你本人是反对 AI 的，但 AI 作为时代趋势，在影像创作上的应用越来越广，未来你会如何平衡创作中 AI 的使用？

Animate Jack：我觉得作为艺术创作者来说，我可以接受 AI 的介入范围只局限于前期的调研阶段。我在网上有看到网友对于「AI 艺术家」这个头衔的争论，认为他们不配被称之为艺术家。对此我不想发表意见，但我个人的看法是，我们可以把艺术创作比作农作物。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融入作品中的个人思想和生活阅历是滋养它生长的太阳和沃土，而 AI 则是化肥和农药。它可以让一件作品外表催熟，让它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大家应该都知道，其实真正的营养价值都在内部。重点是如何让更多的人理解这个道理，或者说让大众学会欣赏每个创作者作为个体的魅力。不知道再过几年，当人们对 AI 创作产生厌倦的时候，会不会出现类似有机食物的「有机创作」这种概念。

说到这个，我想起来 Jennie 项目中一个蛮好笑的事——《like JENNIE》其中有一句歌词是「Special edition and your AI couldn’t copy」，我是在截稿前六、七个小时第一次听到这句歌词，当时脑子里面第一个冒出的想法是，或许我们可以有个镜头，一张 AI 生成的 Jennie 海报贴在墙上，然后一根中指对着它，算是一种讥讽，感觉这样会蛮好玩的。我就去问客户可不可以加这个镜头，然后被拒绝了（笑）。

为 KENZO 制作的广告Animate Jack

Hypebeast：第一眼看到你的作品，不由地想到《阿基拉》等电影，你的作品身上有许多昭和时期日本动漫的影子，为什么会选择专精这种影像风格？

Animate Jack：你感受得非常对，其实我收到的客户 Brief 里大概有 40-50% 都是《阿基拉》、《攻壳机动队》，只要我做类似东京高速公路夜景的画面，基本上都是参考这些作品。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看这些动画，在青少年时期，我就变成了一个二次元阿宅。来英国之前，预科班的老师说英国的导师很讨厌这种动漫风格，所以整个大学期间我完全没有碰过这种风格，拼命寻找其他的风格，结果完全没有做出来什么自己喜欢的作品。毕业之后有一个客户给了我完全的自由，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时我就想不如再捡起来。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当时我刚好因为某一个契机跟业界一位很憧憬的前辈出来吃饭，我给他看了当时 Dua Lipa 的《Levitating》昭和复古风 MV，我说这种动画是不是很棒，然后他就说「这种风格你也可以做」，我想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要不然我就试一下，可能也有想给他留下印象的成分在，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越做越多了。

Animate Jack

Hypebeast：那未来还是会继续延续这种视觉风格吗？会想尝试其他吗？

Animate Jack：其实我也有一段时间想过现在是不是有点风格太局限了，但同时我也很喜欢我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可能大家把这个风格自动跟那种 80 年代的东京赛博朋克结合在一起，所以我在过去的一两年里，有潜移默化地加入一些自己的元素。比如我很喜欢暗黑哥特、酷儿文化、Drag Queen、珠宝首饰，所以我可能会无意识地把我自己的兴趣跟这种风格慢慢地做一个融合，想要做出一种新的视觉来。同时我也有想要突破这种复古风，所以在过去的一年里，有尝试跟更多的艺术创作者进行合作，比如共同执导，把两种不同的风格给结合在一起。

Hypebeast：你刚刚也提到自己喜欢的元素，所以你平时的灵感通常源自哪里？

Animate Jack：我的灵感来源基本上都是复古的东西。我很多场景设计都借鉴了 80 年代的室内装修。还有复古的时尚，比如 80 年代的 Mugler。我也很喜欢昭和时代的广告平面设计，经常会从那里摄取各种各样的灵感。除此之外，我也会从身边的一些事物汲取灵感，比如有时候在一个镜头里我不知道该放什么东西，我就会环顾一下四周，可能刚好看到一个碗或者首饰盒挺好看的，我就会把它放到动画里。

Perfect Blue（1997）Madhouse

Hypebeast：你个人最喜欢的动画作品是什么？

Animate Jack：《未麻的部屋》（Perfect Blue），它的元素和题材，比如跟踪狂及被跟踪的偶像、人格分裂，这种精神类的恐怖片我很喜欢，加上它使用了传统赛璐珞工艺制作，那种色调和质感戳中我的各种 G 点。最重要的一点是，它的拍摄手法和画面的成熟度，完全可以被当作一部经典电影，而不只是作为「动画」来看待。我觉得这在动画界是很少有的案例。就我个人而言，可能不管未来再出多少动画，这部作品都不会被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