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名人名言、俗语谚语，只要你带着批判性的视角去审视，便会发现你能快速找到千百条与其原本寓意完全相反的例子。关于「错误」亦是如此，我们从儿时开始便被教育尽可能不要去犯错，但传奇时装设计师 Alexander McQueen 曾说过：「我当然会犯错，我是人。如果我不犯错，我就永远学不会。只有犯错才能进步。」

在潮流时尚工业，「错误」往往是可怕的，印刷错误导致大批货物无法上市、政治错误引发品牌公关危机，决策错误甚至能将整个公司置于危险境地，但对于一些极富创造力的设计师而言，「错误」不是避之不及的潜在风险，而是创新实践过程中不可避免会遇到的关卡，而且往往能成为他们创作的灵感来源。

关于「错误」（无论是意外还是人为）如何激发创意并促成不同学科和背景下的创新的案例与文献有很多，不过当这个想法被置于时尚框架下进行转换和讨论，以思考它们如何激发和启发新的服装创作方式，聚焦于时尚工业如何拥抱「错误」这一话题却鲜少有人关注。本文将深入这一话题，归结设计师化错误为创造力的档案，这种拥抱「错误」，远非简单接纳瑕疵，而是将生产意外、文化误读或技术缺陷转化为叙事张力的创造性过程。

从事故到设计：当「错误」成为灵感源泉

最近的例子发生在上月，UNDERCOVER 的 Jun Takahashi 和伦敦先锋杂志《Modern Matter》创始人 Olu Odukoya 合作，挖掘了《Modern Matter》十年间（2010-2020）档案中的印刷错误，将它们重新加工成模糊艺术、设计和时尚界限的拼贴画。除了 T-Shirt，此次合作还推出了一本特别杂志《Modern Matter Q&A Chronicles》，探索该项目的故事和创作历程。曾经被认为是瑕疵的事物如今却显得刻意为之，凭借 Takahashi 敏锐的构图眼光重新诠释，最终呈现的是一个将意外视为机遇的系列。

在 2025 秋冬系列中，ANDREĀDAMO 设计师 Andrea Adamo 以独特的方式将「错误」转化为设计灵感，展现了对不完美的拥抱和对创意的重新定义。譬如原本错误地将两种纱线混合，意外创造出结合 Bouclé 和英式罗纹羊毛的质感，形成了独特的针织纹理和蓬松效果；一件袖子过长的样衣被临时用安全别针固定，最终演变为整个系列中反复出现的放射状褶皱设计。「我们将制造错误转化为设计元素。毕竟，我人生中许多错误最终都变成了优势」，Andrea Adamo 在接受 Vogue 采访时提及。

Andrea Adamo 将生产中的「错误」作为扩展设计词汇机会的理念，我们在追求不完美、不对称、解构和未完成廓形的标志性设计师 Rei Kawakubo 身上亦能窥见。1998 年，英国第四频道的电视节目《Undressed: Fashion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拍摄了 Comme des Garçons 团队在日本工作室的工作日常，发现技术流程中的错误，并由此创造出富有创意的服装裁剪方法。Kim Jones 在与 Jony Ive 的一次对谈中聊到：「我们设计的时候，找人绣花或者做别的事情，会出现错误。这个错误可能比我们最终要求的成品更美。就设计而言，这种情况非常罕见，但却令人兴奋。」

主动「犯错」：设计中的激进实验

如果「错误」不见得全然是一件坏事，那么为何不更激进一点，去主动寻找或「错误」，然后看看它能催生出什么在循规蹈矩的流程中不存在的东西？2017 年 LVMH 大奖决赛入围者 Nabil Nayal 便在其时装作品中探索如何制造并制造「错误」，他为此开发了一种工作流程，即从档案中拍摄历史服装，然后通过拼贴画对照片进行「打乱」，借此塑造「无序」的概念将不和谐视为时尚的创意公式，以激发服装创作灵感。

另一位设计师兼纸样剪裁师 Julian Roberts 发明了「减法剪裁」的概念，这是一种实验性的镂空构造方法，自 2001 年以来已在互联网上免费提供，他在《Free Cutting》一书中如此介绍这种裁剪方法：「这些并非循序渐进的指南，我希望你能够自己尝试，犯错。」这种方法融合了偶然性、发现、距离，以及快速而不准确地剪裁的能力，而无需过多参考数字、分数或尺寸比例。

「错误」不仅停留在设计阶段，你还能在互联网上搜寻出一堆批判「错误」穿搭方式的帖子与文章。当然，故意制造「错误」或反传统穿衣方式的例子在时尚界并不少见，它们往往能带来新颖的视角和颠覆性的美学。Miu Miu 在 2025 春夏秀场上，以内衣外穿、毛衣变上衣、不合时宜的搭配与叠穿等「错误」穿衣方式，再次成功打破常规，传递出一种不拘一格、自由叛逆的女性气质。

故障新生：数字时代的「错误」美学

人会出错，机器也会出错，源于数字或模拟错误的 Glitch 风格作为「错误美学」在数字时代的具象化体现，正持续成为时尚界探索创新与颠覆的重要途径。它不再仅仅停留在概念层面，而是日益深入到服饰的材质肌理和视觉呈现中，甚至是服装的剪裁、结构和穿着方式。

设计师可能会推出带有故意模糊、色彩通道分离或看似加载失败图案的 T-Shirt、连衣裙，让穿着者仿佛置身于一个数字信号不稳定的赛博空间。「放大像素，制造现实世界的故障」，LOEWE 的 2023 春夏的 Pixel 胶囊系列便是最好的例子，每件单品的廓形或采用复古角色制服般的剪裁，或覆盖着模糊现实与虚拟界限的印花。艺术家 Phillip Stearns 从 2012 年启动的 GlitchTextiles 项目，旨在将数字的非物质世界转化为触觉、亲密材质的现实，其中最有趣的项目之一是名为「DCP」的系列，该系列作品将一台经过改装、损坏的相机拍摄的图像转化为毯子、围巾和枕头。

关于 Glitch 风格在时尚世界中被运用的例子数不胜数，至于鞋履部分，Nike 及 adidas 等运动品牌也为旗下诸多鞋款推出过 Glitch 配色。这种拥抱机器错误的美学正在探索服装与科技、人与数字世界的关系，鼓励人们拥抱不完美、接受数字世界的不确定性，并将其转化为一种个性化的时尚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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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错误视为价值，而非缺陷，或许会是这个时代潮流时尚的一种根本性转变。在一个强调算法精准与效率最优的工业体系中，这种对不完美的重新理解显得尤为珍贵。它不仅是一种视觉或形式的选择，更是一种创作态度——一种拒绝对完美的盲目追求，转而关注过程、偶发、人与材料之间动态关系的姿态。「错误」不再只是必须被修正的瑕疵，而是一种潜在的创新线索，一种从混乱中寻找秩序的可能性。

而当品牌、设计师甚至消费者开始意识到这些「错误」所承载的叙事张力与实验精神，我们也许就能理解，为何如今的时尚工业不再单纯追求标准化、理性化、可复制的美，而是在混沌、断裂与失衡中，发掘属于这个时代真正的表达方式。错误美学并不是对完美的反对，而是对完美标准的一次深刻反思。在这一语境下，时尚所传递的，已经不再是表面上的「正确」，而是一次对创新的不确定性与失败可能的勇敢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