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YPEBEAST 专访滑板摄影师樊星:记录数代滑板人肖像,见证中国滑板文化的发展轨迹。
《AROUND US》是一次记录并展示当代中国滑板现象及滑板文化的展览。
樊星成长于北京街头,多年来一直拍摄中国重大滑板赛事及活动,被 adidas Originals 称为「中国滑板圈内最好的摄影师」。这几年他一直为围绕在自己身边滑板好朋友们拍摄肖像,将注意力集中在生活化镜头上,袁飞、Jonny Tang、柯家恩、ZZY、Dan 梁、PJ……当他的镜头聚焦在一代代中国滑板人的面庞时,也记录街头文化的群像,《AROUND US:SKATE CULTURE AND THE CAMERA》(以下简称《AROUND US》)亦应运而生。
经过二十年的发展,从没什么人玩过滑板,到如今滑板文化越来越多的被关注和被解读,中国滑板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作为目睹了中国早期滑板运动文化发展至今的见证人,樊星用相机记录下中国滑板的发展轨迹。这两天里,我们通过与樊星对话、呈现布展期间的状态,从他的角度了解到一些中国街头文化发展的脉络,滑板摄影师的坚持以及滑板人真实的态度。
樊星与滑板摄影
你是怎么开始接触滑板的?
樊星:高三那时候,从朋友那里听说北京西单那儿有个滑板店,在卖滑板和一些滑板的服饰,就知道有这么一个文化在。大概是在我知道这个店之后的 3、4 年了,西单这块后来形成了一个滑板 Spot。很多 Spot 都会在滑板店旁边产生,就像王府井教堂,它离东四近,所以周边也会有一个 Spot。滑板人都喜欢说「沤着」(形容的是大家无聊地待着、 chill 着的状态),滑板店很自然就成为了滑板人们「沤着」的地点。
你最开始认识的一批滑板人是谁?他们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樊星:我头一年是一个人玩滑板的,感觉还蛮孤独的,但又特别有动力,每天就像军人一样,下午就自己拿滑板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就练,每个动作都在挑战自己。我觉得这也是滑板的魅力。
我开始玩的那时候很少人玩滑板,一般我每次去滑板店都会问老板说你们在哪玩,他们就告诉我一地方,但我每一次去都没有人。我最早认识的一个滑板人在我大学附近,在北京的东面离市区比较远。那时候我差不多单独玩了一年多的滑板吧,偶然发现那边有一个滑手出现,我才跟他产生交流,然后我才知道有更多的人在做这个东西。到现在我们还有联系,但他现在已经没有玩滑板了。他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当时已经是一个职业滑手了。那时候因为品牌还没有那么完善,有滑板店赞助就是职业滑手了,现在当职业滑手的话必须要有一个大的品牌,有鞋子或者板面的赞助。我觉得能成为一个职业滑手,滑到五、六十岁,真的是幸运、实力、热爱加各种因素吧。
我觉得能成为一个职业滑手,滑到五、六十岁,真的是幸运、实力、热爱加各种因素吧。
他对我的影响其实没有很大,就是让我有了更多与其他滑手的接触吧,我是通过他才知道在大学附近有 4、5 个人也在玩滑板,摆脱了孤独吧。
你有因为滑板受过伤吗?
樊星:受过伤,我脸上缝了十几针,就在眉毛上的这一块。一次是我前脚没有落在板上,后脚踩着板尾,板就一下冲到我脸上,当时因为眼镜挡了一下,救了我;一次是在 Skate Park 玩,直接就摔地上了,脸被眼镜弄伤了。
你拍摄滑板多少年了?
樊星:从买第一个相机真正拍滑板到现在,有 16、17 年吧。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我当不了职业滑手,就是没有像一些职业滑手那样有天赋。他们做一个动作可能就是练 1 个月,然后我就是练个半年、一年我都觉得自己没有他们做得好,然后我就知道滑板我可能只能当一个爱好来做了。但是我觉得这个文化太吸引我了,也正好就是我前面所说的那个滑板店里头有卖一本叫《TRANSWORLD SKATEboarding》的滑板杂志,我一看觉得这照片太牛了。当时身边已经有不少滑手朋友,但没有人拍照片,所以我就开始去拍了。
哪些摄影师对你的摄影风格产生过影响?
樊星:Nadav Kander 是我到目前来说最喜欢的一个,没有之一。他所有的照片都很有力量,他对摄影题材的敏感度要比别人要更高。他从来没有跟着谁去做某个东西,他的作品通过他的阅历、他的嗅觉能从最原始的东西里头体现出摄影的一种本质。2006 年他去拍了长江,拍那里的人的迁徙,对人的生存状态做探讨,后来很多人跟着他的角度才去拍长江的各种题材,但画面上给我的感觉完全就是在模仿他。另外,他的肖像作品也完全跟别人不一样。
Nadav Kander 是我到目前来说最喜欢的一个,没有之一。
你的摄影中有这样的嗅觉吗?
樊星:在培养啊,他是我的目标。我不希望自己跟随当下那种潮流方式,这里所说的其中一种就是我觉得现在很多年轻摄影师喜欢用傻瓜相机、用胶卷来拍,已经变成一种流行方式了,但没有太多人思考为什么要用,更多是因为 Supreme、Palace 它们在用,就也跟着用了。而且现在很多就是一种摆拍,在视觉上第一眼可能有点感觉,但没法长期看。这个东西可能不太能吸引我自己。我也是想用这次展览来对抗一下现在流行的这种东西,我还是喜欢原始的那种方式。
你觉得滑板有什么迷人之处?
樊星:力量。我觉得这种力量无论实际玩起来的东西,还是视觉上,都很纯粹,可以说滑板就是街头文化的亲儿子。滑板几乎包含了街头文化里头的所有东西,各种各样的风格,是一个很开放、很包容、很自由的运动,而我们也能中学习到不同的东西。
力量。我觉得这种力量无论实际玩起来的东西,还是视觉上,都很纯粹,可以说滑板就是街头文化的亲儿子。
你最希望在你镜头之下呈现的是什么?
樊星:森山大道说过一句话:「我想拍的东西是那种能够刺痛我的。」其实换句话说就是他想拍的东西是能够感动到他的,给他感触的,这个东西有时候很微弱、有时候很强烈,可能都不明显的,但对于他来说这个感觉是最重要的。这是个无形的东西,我也是想找寻这个感觉。「有感觉」这三个字涵盖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你很难用很具体的东西去形容,我也不想用很模式化去定义它,我觉得就是真实吧。
森山大道说过一句话:「我想拍的东西是那种能够刺痛我的。」这是个无形的东西,我也是想找寻这个感觉。
每次按下快门的时候,你有什么是必须要遵守的吗?
樊星:我拍自己的东西就是真实吧,尽量在真实中寻找一些纯粹的东西。我觉得我就是在记录自己想要记录的东西,不是为了别人,我热爱滑板,我就觉得要尊重它。比如滑手一下午做一个动作,我就会陪着趴在地上一直拍,我也知道他们的付出。我们拍照片就是记录这么一瞬间,身体的对抗与结果。做这个东西,我觉得不要有什么目的性,你喜欢它就好,想太多反而会有干扰进来。
我觉得我就是在记录自己想要记录的东西,不是为了别人,我热爱滑板,我就觉得要尊重它。
你觉国内「滑板摄影师」的状态有什么变化吗?
樊星:还是很边缘化。对很多品牌来说,滑板就是它众多部门中的一部分,所以也没有像国外一样把「滑板摄影师」这种身份明确,只有一些很核心的品牌才会签约滑板摄影师,比如说 Vans。
另外也有些人是拿拍摄滑板这个当噱头的,就是给自己贴标签吧,为的是拿着这些给品牌看,然后为了更多商业的活。这不是真正的热爱,不纯粹。
你对这种不纯粹的东西会感到厌恶吗?
樊星:我分得很清楚,我觉得是你有你的生存方式,我是尊重的,但我也有我的求生方式,就这么简单吧。我也不评价别人,就是做我自己要做的。
Sandwichlayer 是怎么开始的?
樊星:2016 年的时候,当时就觉得可能在中国没有我们觉得有力量、有劲的街头品牌,所以我们想做一个能够表达自己的东西。我们没有把看作一个服装品牌,我觉得它是我们的一个表达方式,是我们想要去表达的,不是别人想要的。它是我们自己的一个出口吧。
2016 年的时候,当时就觉得可能在中国没有我们觉得有力量、有劲的街头品牌,所以我们想做一个能够表达自己的东西。我们的 Slogan 是「Back to Sandwichlayer」,就是希望你回到神秘层,回到最真实的自己,不要随波逐流跟别人走。
我们最初的想法就是「夹层空间」,像墙壁中有个夹层是放保险柜的、木地板揭开有个藏东西的地方,这个空间里藏的可能是内心中最深处的东西,我觉得是最真实的。我们的 Slogan 是「Back to Sandwichlayer」,就是希望你回到神秘层,回到最真实的自己,不要随波逐流跟别人走。其实英文里没有 Sandwichlayer 这个词的,这是我们自己做出来的一个词,我觉得无所谓,重要的是它符合我想表达的意思。因为我不想从英语的俚语中找一个词,好像跟我们想表达的沾边了,就这样拿来做品牌的名字。
现在整个团队有哪些人?
樊星:我们现在整个团队就是 4 个人,我和张然,还有 2 个滑手,他们也参与运营。我主要负责提出一些想法的东西,然后他们有对接产品的,有做活动,有做推广的,我们会分得比较细。开始就我和张然两个弄,就会觉得有些东西推进得太慢了,所以就想人多一点做东西就可能快一点。
街头的人比较「懒」啊,做东西就有拖延症,哈哈。
Sandwichlayer 是一个什么样的载体/品牌?
樊星:我们各种的内容都会做,衣服、摄影展、滑板活动……但我们不会去迎合商业,因为它是做给我们自己的。我们的方式就是,我们要让你来了解我们,不是说我给你们你们想要的。
我们的方式就是,我们要让你来了解我们,不是说我给你们你们想要的。
我们其实挺随性的,所以也不想做那种长远的计划。未来的话就是我们还会继续做像这次《AROUND US》摄影展的东西,跟我们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或艺术家多做合作。
滑板人肖像与街头文化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拍摄《AROUND US》摄影展的照片?第一张拍的是哪张?
樊星:我拍这个东西是没有计划的,没有说今天拍谁明天拍谁,我可能就是碰见他了就拍,《AROUND US》就是围绕在我周围的,里面的照片都是刚好那时候他在我周围我就拍了他。自己其实有很多东西都做的比较慢,有些项目可能拍了 5、6 年我也不着急,这次 《AROUND US》摄影展也是拍了 3 年左右,觉得差不多了可以做了就做了,也没有说给自己定个期限。其实很多滑手都没有拍到,但我觉得没关系,就是随性吧,滑板人「沤」的态度。
《AROUND US》就是围绕在我周围的,里面的照片都是刚好那时候他在我周围我就拍了他。
我在这之前拍过很多肖像,可能 2014、2015 年甚至是更早,我就想用肖像这个方式来重新看滑板圈,也做过很多尝试,像黑白、半身等等,最后我才是选择以更近的、彩色的方式来拍摄肖像。所以也很难说哪张是第一张,这是一个过程吧,拍着拍着就觉得要改进。
为什么会选择用肖像这种形式拍摄滑板人拍摄?有数过至今一共拍了几位滑板人吗?
樊星:因为我觉得可能一个人对于颜色的偏爱也是他思想跟个性的一部分,然后当时拍的环境跟场景我觉得也能让观察者更了解这个人,我觉得信息可能多一点,想象空间也会大一点。
我不会因为有没有名气而拍摄对象,他是否热爱滑板就是唯一的标准。
拍到的可能有一百个吧。整个项目里拍到的有滑了一两年的年轻人、滑了十几年的「老人」、有职业滑手、也有把滑板作为爱好的一些人,我觉得这就是很包容很开放的群像。我不会因为有没有名气而拍摄对象,他是否热爱滑板就是唯一的标准。
你拍摄的对象他们有什么共同的特质?
樊星:粗糙、有质感、真实、不做作。这次《AROUND US》摄影展里面,可能你会看到有些人的照片会显得羞涩、有些呆滞、有些质朴……但没关系,这就是滑板本身的魅力,它包含了所有东西。我觉得滑板是街头文化的最核心的东西,它没有变过,无论别人怎么看它,滑板还是滑板。年轻的一代可能觉得是潮流的一部分,但你随便说好了,滑板就是滑板。这就是街头文化跟潮流的区别。
粗糙、有质感、真实、不做作。
你怎么看待「潮流」?
樊星:我觉得潮流是以物为中心的,街头文化是以事为中心的。我理解中潮流是可能要拥有一件单品、跟谁合影了、有一个限量的鞋……这个可能更重要,以别人眼中的认可的东西来加饰自己,然后博取大家认可。但街头文化就是用实力说话的,是比较自我的一个东西。像你创作了一个特别厉害的涂鸦,也在一直保持这种风格,然后让别人认可,你把原来不主流的东西,人家会跟随你,你会成为真正的意见领袖,但潮流不一样,潮流很被动。
我觉得潮流是以物为中心的,街头文化是以事为中心的。
街头文化应该是什么样的?
樊星:街头文化就是反抗,而且是一种来自平民的文化。
这次摄影展聚焦了中国好几代滑板人,你觉得整个国内的街头场景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樊星:我觉得是从街头往 Skate Park 的方向转移,现在更多人是去滑板场滑板了,而不是在街上滑板。就像我小时候就是自己拿着一块滑板在街上滑,然后找一个空地几个人开始练起来,那种感觉就是比较「混」,你会从中接触到与滑板有关的各种各样的东西。现在可能更多是孩子的妈妈带着孩子,戴着头盔然后去 Skate Park 学,有点像去夏令营一下。
我觉得「野生感」差了一点,就是更多像是往一个滑板运动发展了,而不是滑板文化。
这可能是一个大趋势吧。我觉得「野生感」差了一点,就是更多像是往一个滑板运动发展了,而不是滑板文化,是另外一种感觉的东西,没了那种劲。
《AROUND US》是一次记录并展示当代中国滑板现象及滑板文化的展览,樊星的镜头捕捉了来自中国各个地区、各个城市的滑板人,从他的视角出发,分享他对中国滑板的观察、反思。展览从 8 月 7 日开始一直到 8 月 16 日,感兴趣的读者不妨前往观看。据悉,后续樊星将把这些作品印刷成书,并送给自己的朋友,以作纪念。